少年時交女朋友,最怕碰到兩號人物。第一,是“她”老爸。電話那頭,悶沉沉一聲“你是誰?”嚇得小毛頭連名字都給忘了。第二,是她老哥,卡卡卡卡,一串重重的木屐聲,就知不妙。門打開,探出個橫著眉的大臉,另加一雙粗黑的手臂,把著門兩邊:“你是老幾?敢泡我老妹?”下面的話,不用他說,小子自當知道——“下次再敢來,給你一頓臭揍!

至於她老媽,是不用擔心的,羅唆歸羅唆,骨子裡卻善。她可能問你祖宗八代,原因是已經設想將來把女兒嫁給你。她也許把你從頭到腳,瞄了瞄,但那審閱裡,多少帶些“欣賞”的意思。怪不得俗話說“丈母娘看女婿,愈看愈有趣”的呢?

妙的是,當小女生找男生的時候,這情勢就恰恰相反了。“他”的爸爸總是和顏悅色,眼裡帶笑,她的老媽,可就面罩寒霜,目射怒光了。

碰到老姐、老妹,更不妙,冷言冷語,不是帶酸,就是帶辣,尤其站在“他”老娘身後,小聲小氣地說暗話,最讓小女生坐立難安。無怪乎,自古以來,就說“婆媳難處”、“小姑難纏”,卻少聽見“公公難對付”這類的話。

這一切,說穿了,就是同性相斥、異性相吸。婆媳、嶽婿是如此,父母和子女之間也一樣。

父親常疼女兒,媽媽常疼兒子,這雖不是定律,占的比率總高些。心理學更有所謂兒子仇父戀母的“伊底庇斯情結”,和女兒戀父仇母的“依萊特接情結”,尤其是到了十三四歲的青春期,情結愈表現得明顯。

這時節,女兒和兒子,在父母的眼裡,也愈變得不同。過去掛在脖子上的小丫頭,一下子,成了個羞羞答答的少女。表情多了,心裡老像藏著事,愈惹父親愛憐。女兒大了,似乎愈來愈能取代的母親,學會了管爸爸,也能下廚、洗衣服、照顧老子,甚至跟父親談心。

這時候的父親總是中年了,青年時夫妻的激情,已經歸於平淡;中年的妻子,語言變得不再那麼婉約,容貌也不再如年輕時的清麗。突然間,在女兒的一笑中父親,竟發現了他戀愛時妻子的嬌羞。在女兒一甩長髮的刹那,老男人竟然回到了五陵白馬的少年.

兒子在母親眼裡,也是這樣。小搗蛋,曾幾何時變成鴨嗓子,又曾幾何時,粗壯了胸膛。朋友打電話來,直說分不清是男孩子還是男主人的聲音,連自己打電話回家,兒子接,心裡都一驚,這孩子多像他爸爸!

而他爸爸已經禿了頭、挺了肚子。有時候,丈夫不在家,只兒子一個人陪著,反覺得更有安全感。

攬鏡悲白髮,為自己的青春將去,皺紋難掩,正傷懷的時候,兒子突然從後面把老媽一把摟住,說媽媽比外面女生都漂亮,將來娶老婆,就要像媽這樣的。淺淺幾句,不論真假,是多麼暖心?

偶然,兒子一句“媽!你穿黑襪子和短裙,真漂亮!”居然,不自覺地,便總是穿那套衣服。經過多年丈夫的漠視,將要失去的自信,竟從這小男生的言語中,突然獲得了補償。

只是,這樣可愛的老爸的乖女兒,老媽的乖兒子,那個從自己的春天、伴著走到秋天的兒子,總是把老爸老媽放在心中最愛的兒女,居然有那麼一天,遇見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,帶回家來,又急急忙忙,沒等爸母看清楚,就拉進自己房間,又拉出大門。

長髮一晃,裙腳一甩,高大壯碩的背影、父母心中永遠的最愛,小小的戀人,丟下一聲“拜拜”,竟飛出門去。

站在門內的,兩個已經不夠頸直的身影,暫態怕又蒼老了一些。多少不是滋味的滋味,襲上心頭,喜的是:兒女長大了,能自己飛了。悲的是:奇怪,這家裡的人,過去嫌吵,現在怎麼突然冷清了。恨的是:他!!居然她像把我們從他們心中“愛的排行榜”,由第一二名降到二三名。